是不是考虑作品的公共性,这个是和作品本身到底要干什么有关的,和这一件作品、这个理念你是在说什么是有关系的。比如说《地书》,其实它本身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它是特别具有公共性的和超越文化等级的、超越地域文化限制的特性,这个概念是这个作品的核心。所以这个作品一定是越具有公共性、普遍性、繁殖性,它的这个理念就越深入,这个理念是当代艺术自身的事,而越有这种传播性、越和标准艺术范畴的美术馆性不同,这个作品的艺术概念就越强。并不是说公共性以后艺术的概念就弱了,至少对这件作品不是这么回事。所以《地书》就和《天书》完全不同,《天书》就是一个美术馆的装置,《地书》却不容易展示,而且也没有一个形态,它可以在各种各样的工具上来繁衍,可以用于各种事情,它是一个概念。
像《凤凰》这样集中了大众跟精英冲突的作品,更强调的是艺术作品的差异性还是公共性呢?您又是怎么看待艺术创作中差异性与公共性的关系?
其实这里谈到一个雅俗的问题,是一个老话题,文化人总是纠结于此。这个其实对我不是一个问题。我还是相信,真正好的作品一定是雅俗共赏的。当然有很多作品不一定非要求是雅俗共赏的,因为目的不同。比如说有些艺术家一直在探索艺术史脉络里的事情,就不考虑大众的问题,因为他做的是这个领域里的科学实验,或者说是实验室里学术的那一点点东西,我觉得这也好。有些艺术家喜欢让作品更招人喜欢、更流行化一点,或者被大家更追捧一点,就是可以生产出一批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东西,我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只是目的不一样。但我至少要求我的作品有尽可能多的人喜欢,里面确实藏着我在追求和探索的,即我这本行自身的内容,比如刚才说的《凤凰》这个作品,我觉得其实它一定有我自己的探索性,我那个时候意识到它的这种民间艺术的手段性,这些东西以前在标准的当代艺术领域,其实总体上是被排斥的。
包括另外一种探索性,就是怎么样建设一种东西。其实绝大部分当代艺术都带有破坏性,或调侃性,或反思性,或解构性,或给你提出问题,或批判性,或摆在那给你难解,我觉得这些都是有用的、有必要的,也是当代艺术不断的发展的动力。另外一点就是怎么样聚集社会能量。其实《凤凰》这件作品确实很有能量,这些能量来自于社会能量,因为中国就是一个创造能量的地方。关键这个能量怎么用?其实对艺术家个体来说,有智慧的艺术家必须要会转换社会能量,而用于自己的艺术创作和提升艺术的观念生长,个人阶段性转折和时代的阶段性转折都会聚集出新能量。其实这些都是很学术的事情,在当代艺术领域就是一个在末端摸索的事情,这是我自己需要的。你整个的价值观、你对艺术的理解,或者说你对社会的态度,其实都会让你的作品里头带有另外一面东西,你可以和这些民工一起来工作、创造,那这个东西就带着底层的情感。
《凤凰》在不同的地方展示,您是否觉得这样会违背它原来的语境?您又是怎么去看待这个问题?
最后《凤凰》的命运,就成了这样一个命运。做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凤凰》有这种性质,但是《凤凰》真的具有这种性质,我不知道是因为《凤凰》的意向和这个概念,还是因为这个作品的社会性,才让它有这种性质。实际上所谓的“嫁鸡随鸡”,是因为其实我是觉得《凤凰》本身确实是内在带有很多的层面内容的,所以很多理论家对《凤凰》特别有兴趣,因为他们考虑的不是它的形式什么的?他们觉得《凤凰》里头藏着太多的社会学层面的东西。
您是否将作品创作作为关注社会、改变社会的一种方式呢?
关注是一定的,但是不是能够改变?其实我相信它没有这么直接的作用,但是我是觉得艺术是可以改变触碰到社会的思维方式的,而不是直接的改变这个社会。
我希望我的作品对人的思维是有启示性的,对我们已有的知识和概念是有新的视角或新态度的。我的很多作品都带有这个性质,这也是我所希望的。我最早接受《木林森》这个项目的起因就是我看到了邀请的策划书上的一句话,说我们不要求艺术家完成一个完整的作品,而希望艺术家的参与,能够长期的在当地的人群中发生作用。我能够感觉到这个项目本身不是以艺术目的为出发的。但是我作为一个艺术家,整天想的都是怎么样创造新的艺术和对人有启发的艺术。但是我知道,真正的新血液都在艺术圈之外。事实上《木.林.森》确实不是以艺术为目的的,可是它其实具有当代艺术这个领域前沿的一种探索性,它在触碰艺术的边界,和艺术、和社会利益之间怎么样发生关系的,等等。就是说,我们的现成概念中还不知道的很多东西,在这个项目中发生。你说这个东西是什么?可以说它不是艺术,它确实也不是艺术,但是它又是由艺术家来做的,而且有创作力,就是艺术家特有的创造力。
实际上很多社会创造力比《木林森》的创造力要强的多。对一些思想走的比较深入的艺术家来说,很大的一个问题就在于传统概念的艺术方式和这个系统,已经不能够承载这个社会现场如此复杂的内容和艺术家的思考。艺术家与社会现实之间复杂的纠结关系,无法通过一件艺术作品来表达。
您是否赞成中国公共艺术应该有一套法案或者一套体系来约束呢?
我觉得当然应该有,因为它其实涉及到大家的利益,等于占用了大家的资源,大家视觉的空间,你剥夺了人家的空间,那到底往这里放什么东西?要在这个空间看到什么?应该是由大家决定的,至少是由这个社区的人决定的。因为它是公共艺术,不是很实验性的东西或者别的什么,我想给你看什么就必需看,其实是不公平的。
2014年,徐冰《凤凰》
在纽约圣约翰大教堂展出(徐冰工作室提供)
《天书》
《地书》
《我的真文字》
徐冰 著
中信出版社
中国公共艺术研究中心团队与徐冰老师合照留念